覺得父親老了,是在他幫牛小弟刻圖章的時候。
家中每個人,都有父親親手刻的圖章。那木頭小章,用毛筆先寫上字,再放上木作上固定,然後用雕刻刀刻出字來,試用印,再修過,然後完工。因為是自己刻的,所以木頭章兩頭有著不同的名字,是我們家的特色。每次選舉去投票時,都要提醒選務人員不要蓋錯邊。就這樣,家中凡需要章,就是父親刻的,不論是郵局的開戶章,學校要繳交的圖章,或是好玩要刻個藏書章,父親總是有辦法變出來。
後來電腦刻圖章普遍之後,父親也就少刻章了。看著電腦刻出的章子,雖然快,但是總是缺乏一種溫度,冷冷的,整齊的字體,誰的名字都一樣。
那天,看到父親又拿出工具說要刻章,看著他翻著字典挑選適合的字體,用毛筆寫上牛小弟的名字,然後就開始刻了起來。忘了過了多久,他說刻好了,不刻了。過去看了一下印出來的字,這完工了嗎? 字跡模糊潦草,這是父親刻的章嗎? 看一眼父親,一付無奈狀,我想他盡力了,也知道自己無法再刻出精細的字了。是啊,想想父親也都要70了,算老人了吧,就算身體再硬朗,這眼力與手藝總是稍有退步,刻圖章這細工,是也做不來了。
但,總算還是為了他的孫子,刻出了一個章。
忘了是何時跟父親開始疏離的,或許早在年幼時,認清父親有著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時,就已經拉出了距離。於是,在我的世界裡,父親這個角色早就不存在了。記憶中的父親是強壯的,是無法溝通的,是壞脾氣的。我總是抗議母親說我的脾氣跟父親很像。現在家裡多了一個牛小弟,母親說我們簡直是一個樣, 拗。或許,不擅表達的父親,其實是有很多話想說的,只是我從來沒有給他機會,因為我的拗。
父親老了。對他有再多的埋怨,似乎也都該放下了。
老父親或許已經無法改變他的拗,但,我想我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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